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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叔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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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叔侄對峙

回程的路上,沈明昭幾乎是頭沾上靠墊就睡了過去。

寧不羨伸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嗯,沒動靜。

看著寧不羨驚疑的面色,預備放簾的車夫見怪不怪地笑了聲:“大少郎君向來如此,夫人說他在車上睡得永遠比在屋子裏沈。”

那倒是,睡在蕓香館的沈明昭十次有九次會因為邊上多躺了個她,不小心被她碰醒,然後發怒。

……果然,這種人就應該滾回官署去睡硬鋪板。

她在腦子裏惡劣地說完這句後,又果斷地將它清了出去。

沈明昭在哪裏睡覺,關她什麽事?

於是,她將目光轉向被她帶上車來一起回沈府的芽芽。

芽芽似乎是長這麽大頭一次見到馬車的內裏,一雙眼睛局促而又好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她小心翼翼地伸指戳了戳沈明昭靠著的那個軟墊,睡夢中的沈明昭似乎被驚擾到了,身子歪了一下,嚇得那孩子連忙收回了手,原地坐好。

果然,某個不茍言笑的家夥,一點兒也不討孩子的喜歡。

寧不羨吃吃地笑了兩聲,壓低聲音道:“別吵醒他,他生起氣來會把你給吃了的。”

熟睡中的沈明昭手指似乎動了動。

在寧不羨的描述中,他似乎成了某種用來嚇唬孩子的野獸精怪。

芽芽果然被嚇到了,她小幅度地挪動著身子,挪去了離沈明昭盡量遠些的地方……這樣,寧不羨如願以償地將胳膊越過了那個橫在中間的人,拿到了他身側抽屜裏的點心盒子。

盒蓋掀開,看到點心的那一刻,芽芽身上的恐懼就似乎消失了大半。

沒有孩子在看到桂花米糕和飴糖之後,還能記得嚇唬人的精怪。芽芽在她眼神的鼓勵下,很快塞了滿嘴的糕點。

寧不羨含笑地看著她吃,心裏湧起來一股奇妙的感覺。

說起來……如果那時候她有孩子的話,或許,也該有芽芽這麽大了……

但她隨即又搖搖頭,還是算了……要是她有孩子,也不過是多一個陪著她在國公府受苦的倒黴蛋罷了,還隨時有可能死於非命。

畢竟,那個孩子的生父並不會多想要她。

那時,為了不讓寧雲裳難過,秦朗命人在寧不羨的院子裏種滿了天竺來的夾竹桃花。那個男人甚至不敢直白地告訴她,他厭惡她的孩子,而是選擇了這麽一個迂回隱瞞到讓人惡心的法子。

他愧疚地對她說,此花乃鴻臚寺自外邦引進,十分稀罕,他知道她在國公府中受了委屈,這花開時灼灼熱烈,尤似桃花,能讓她心情變好。

那時候她真是蠢啊,她信了他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還欣喜地每日用豆餅水澆灌。

而直到很久之後,被或許是看不下去的寧雲裳親口點破,她才知道,她為什麽從來都沒有孩子。

她在一旁靜靜地望著芽芽吃東西,沒註意到一旁小憩著的某個人,已經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睜開了眼睛,用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子靜靜地打量著她。

她似乎……有著很多秘密。

沈明昭從未在心中否認過,他最初對寧不羨的關註與好奇,都來自兩人初次見面時,她身上就縈繞著的一股神秘感和……未知感,就好像他幼年時期從沈駿口中的聽到的四方異志。

哪怕是寧不羨現在告訴她,她其實不是人,而是一只修煉千年化了形的狐貍精,他大概也不會覺得荒誕,只會關心她的狐貍老巢在哪。

有時候他會告訴自己,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罷了,但許許多多的跡象與兩人相處時的細節都在告訴他,她並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

京城哪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能有她這麽厚的臉皮,那滿肚子的陰謀詭計,甚至能……對著在寧府後院中初次見面的他,一口就喊出……“沈大人”這個稱呼呢?

可她方才伏在他肩頭大哭的時候,他又覺得,她就是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才喜歡把人家肩膀哭濕,眼淚落在上面,燙得讓人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似乎是終於察覺到了背上投註過來的目光,寧不羨訝異轉頭,對上了他的眸子:“東家就醒了?”

沈明昭收起探究的視線,用下巴朝著那頭吃點心的芽芽輕點了點:“看來,你昨晚說的要孩子,真不是開玩笑的?”

寧不羨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重啟這個話題,失去抑制的羞赧在她的眸間一閃而過。

沈明昭的手松垮垮地托住了自己的頭,顯然,這點小動作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好心情地笑了笑:“你要是真的這麽想要,我確實不介意。”

如果不是工錢所擾,寧不羨相信,她已經送給對面一個白眼了。

這會兒倒是敢肆無忌憚地嘲笑她了,當時是誰在院子裏跟被火燒著了尾巴似的,推她推得那麽大力!

當然,沈明昭多半是已經忘幹凈了。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眼中的嘲弄越來越明顯,就在寧不羨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將毒死他的計劃提前的時候,馬車終於用力地向前傾倒了一下。

沈府到了。

*

“你不是很能耐嗎?不是太妃娘娘都要給你撐腰嗎?賬目呢?錢呢?你可知此次你惹了多大的禍事!東市內深夜起火,還燒死了鋪子裏的人,你的郎君,你的二叔都要遭你連累!你真該慶幸那鋪子不臨街,沒有燒到其他人家,否則今日,你怕是萬死難辭其咎!”

一進正堂,迎接他們的,就是沈老太君劈頭蓋臉的一頓喝罵,用詞之流利語氣順暢之一氣呵成,幾乎讓人懷疑她已經在肚子裏默打了八百遍草稿。

還沒等這句落下,另一個聲音也響了起來:“東市著火如此大的事情,禦史臺必定要苛責,可你夫妻二人卻一夜不見蹤影,不與家中知會,明昭,你自是戶部侍郎,怎也如此不知分寸?”

寧不羨望著沈家滿屋子齊聚的人,一楞,心道她現在排場已經這麽大了?不過是審判她一個人,連沈重都需要出動了?

沈老太君眉頭緊皺,高坐上首,沈重夫婦一左一右像護法羅漢般坐在老太君兩側,而沈夫人卻被擠到了下首處,和小輩們混坐在一起,她的身後,站在面色不善的沈銀星。

看到兩人進來的一瞬間,沈銀星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隨後又沖著他們搖搖頭,背對著上頭三人,翻了個白眼,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強烈不滿。

而他的小動作並未逃過高坐上首的老太君的眼睛:“有什麽小動作不妨站到堂中間做,別鬼鬼祟祟的,像你娘一樣,上不得臺面。”

她話音剛落,寧不羨就感覺身邊人的氣場明顯冷下去了數倍。

說實在的,這沈老太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青州瀟灑慣了,有時候說起話來,比寧天彩那個小鬥雞還招人恨。

芽芽似乎被這陣勢給嚇到了,手指捏住了寧不羨的衣角,不敢吭聲。

沈老太君嫌惡地望著那個女孩:“唔……這丫頭又是什麽人?”

沈明昭冷冰冰地從袖中甩出來那張玉佩的紅拓印,從架勢上看,他應該更希望甩到上首那三個人臉上去:“這孩子可以作證,這是京兆府牢裏那個繡娘身上的東西。”

芽芽雖然畏懼這滿堂各異的視線,但還是輕輕地帶點了點頭:“是她給我的,就在那個……那個裙子做好之前。”

“還請二伯母解釋一下,您的玉佩拓印為什麽會出現在一個盜賊婆子的身上?”

“我召過她進府,讓她幫我繡些東西。”羅氏的手只在她的玉佩上碰了一下,便很快回過了神來。她的手指上有一點點紅跡,或許是那日殘留下來的朱砂。

繡東西?如果寧不羨沒看過佟繡娘那毛蟲手藝,或許還能誇她扯了個不錯的謊。

“怎麽,你二伯母沒權利把自己鋪子裏的人喊來幫忙嗎?”沈老太君道,“我希望你們記得,這鋪子是我兒子留下來的,它姓沈,別記錯了誰是主人。”

“主人?”沈明昭原本已經平靜下去的面容在她提起沈重的那一刻又波動了起來,“或許,諸位長輩並不打算好好同我們商量,那明昭就只能放棄商量的餘地,帶著這孩子和這張紙片去找莫府尹了。昨日大火死了人,如果我去暗示莫善行是有人故意為之的,他就算再想賣二伯父的人情,也該顧忌朝廷律法,將此事以及……全部的嫌疑人,上報刑部。”

大俞律法,凡涉及故意傷害人命的官司,各級司屬無權裁斷,必須上報至刑部,聽候刑部公審。

這位三天兩頭沒事按律克扣同僚俸祿的人,顯然律法背的不比禦史臺那幫人差。

沈重的眉頭蹙了起來:“昨夜起火是意外,和你二伯母有什麽關系?”

沈明昭的嘴角惡劣地勾了起來:“誰知道呢?總要查查不是嗎?”

只有將昨日的大火與羅氏連接起來,沈重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沈明昭不耐煩地打斷了:“或者也別給莫善行了,直接交給毅國公府吧,您覺得呢?”

沈重的臉徹底冷了下來:“沈明昭,這只是家事。”

“所以我人才站在這裏,而不是莫善行的京兆府內,二伯父。”

“啪!”沈重手中的碗蓋重重地扣在了茶碗上。

沈明昭淡然道:“我今已二十有七,二伯父莫不是還想像幼時那般對我動用家法?”

沈重的胸口似乎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但終究……沒有發作出來。

他望了眼身旁惴惴不安的妻子,將視線轉向寧不羨:“有太妃娘娘的賞賜在先,想必起火之前,你與老太君的約定已然完成。”

“是。”寧不羨從袖中抽出賬本,“這是嚴掌櫃生前所理,請老太君查看。”

靈霜走下來,接過賬本,上遞給了沈老太君,但她沒接。

沈重繼續道:“如此,我們各退一步。”

他說的是“我們”,但眼睛卻望著沈明昭。

“既然賬目已平,那麽算你過關,你與老太君賭約作數,布莊交還你手,但,失火是意外,那些損失虧空你需要自己補上。”

說是各退一步,其實就是還了個空殼回來。

果然,沈明昭已經開始冷嘲了:“二伯父指的過關就是把那堆燒光了的破爛拋給她處理嗎?”

沈重望著他:“那你想如何?”

“我看不如公平些,直接把那堆破爛送給她吧。”

這下不光坐在上首的人,就連寧不羨都表情錯愕地望了過去。

沈老太君終於按捺不住怒氣:“大郎!那是你父親留下來的東西!不是你嘴裏的破爛!”

“是啊,所以作為兒子,我想我應該有資格處置它。”

“你!”

沈老太君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被沈重攔住了。

他似乎是覺得沒必要為了一間鋪子鬧得不可收場,於是點了點頭道:“可以。”

沈老太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但沒再反對。

然而沈明昭似乎還不滿意,他挑釁道:“接著,我希望二伯母能夠向我夫人道歉。”

沈重的呼吸又急促起來:“明昭……那是你二伯母,是你的長輩。”

沈明昭今日有些過了。

寧不羨連忙跪下:“多謝二伯父、二伯母體恤。此事皆是不羨不懂事,不該與長輩動氣,也沒有勸諫好夫君,不羨向諸位長輩謝罪。”

在她話出口的那一瞬間,沈明昭低頭看向她的目光異常覆雜,末了,他冷冰冰地勾了下嘴角,不再開口。

此事就此揭過,雙方算不上皆大歡喜,但損失都在接受範圍內。

在沈老太君隨著二房一道離開後,沈夫人就長舒了一口氣,繃直的身子癱軟下來。接著,她笑瞇瞇地朝捏住寧不羨衣角的芽芽招了招手:“過來,姨姨給你好吃的。”

寧不羨在芽芽的腰上不輕不重地推了一把,示意她過去。

芽芽有些畏懼地瑟縮了一下,但還是聽話地朝沈夫人挪了過去。

她身旁的沈明昭此時早就離開了屋內,甚至沒有跟他的母親打一聲招呼。回想起最後一刻他眼中的冰冷,她有些無奈地跟了過去。

果然,他背手站在院子裏。

“也不知道戶部官署的人看到他們的沈侍郎如此沖動、不理智的一面,會不會在背後笑話。”她道。

沈明昭譏諷地偏了偏頭:“這是在為剛才你達到目的之後的迅速倒戈做辯解?”

“這是在嘲笑你幼稚,東家。”

沈明昭回過頭去。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這種時候她看上去總是和她那小姑娘的外表並不相符,就好像在這年輕的外殼內,塞著一個……飽經世事的靈魂。

“你倒是不幼稚。”他神態輕蔑,一笑,“達到目的見好就收,真是理智啊。”

他看到寧不羨的表情迅速冷了下去,仿佛是在那短短一瞬間她有無數句帶著冰碴子的話想要噴薄而出,狠狠地往他身上紮。而他居然怪異得對此飽含期待,似乎冰碴子向他紮來的一瞬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那股無名的冰墻,也會隨之露出一道窄縫。

但,沒有。

她最終只是溫順地朝他福了身,嘴角露出疏離的笑容:“明白了,再有下次,我一定會站在東家這邊的。”

沈明昭冷冷道:“是麽?那你下回最好記清楚些。”

那道經年不化,厚厚的冰墻阻隔在兩人中間。

冰墻的兩面,一面寫著刻骨銘心的求而不得,一面寫著對重蹈覆轍的望而生畏。

寒氣四溢,牢不可破。

而就在此地的氣氛凝脂到極點的時候,正院的門開了,竟是沈重去而覆返。

他匆匆而入,面色是未曾見過的焦急與……混亂。

“快!”他對沈明昭道,“即刻隨我入宮面見聖上!”

沈明昭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多問一句什麽,但他在看到沈重面色的時候,似乎就預感到了即將有大事要發生,一聲不吭地跟著他走了。

直到這日晚些時候,宮中才傳來了那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蒼州兵曹參軍葉秉忠投靠吳興殘部,刺殺刺史沈卓。朝廷派出巡檢西北道的一名監察禦史和戶部巡查官,在官道遭遇劫殺,不幸墜崖,一同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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